不过转念一想便即释然,叶飘零这人,哪会在乎区区一个她的目光。
这等大事向侍婢询问,想来也是率性使然吧。
看她神情变幻,似在思索,骆雨湖嫣然一笑,轻声道:“主君不喜欢总想这种烦心的事,我便多动动念头,看能不能为主君分忧。石姐姐,你也一起查了几日,有什么想法,但说无妨。咱们一起商量,人多好办事。”
此地没有其余同门,石碧丝又拿了卫香馨的密令,便点了点头,道:“我怀疑,药师妹,可能是被同门前辈指使,才犯下大错的。”
骆雨湖眸子一亮,微笑道:“我也觉得,这个最为可能。”
听她认同,石碧丝略略宽心。
这阵子相处,她对叶飘零大致为人心中也已有几分了解,便畅所欲言道:“药师妹这两年间能接触的外人,已经全部过了三遍筛子,几位和她关系颇好的密友,本门前辈也都逐个细细审问过。凭药师妹的本事,我不觉得她能将秘密隐藏得如此天衣无缝。”
“所以,勾结外人,泄露敝派花蕊书,担心败露将蓝夫人灭口的真凶,恐怕是敝派……某位留守的前辈。”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卷,铺在桌上,拿出一根竹管,弹了些白色粉末下来,手指蘸些茶水一抹,露出一行以线绣出的小字,“这是我和代阁主心中有所怀疑的目标,还请两位过目。”
骆雨湖微微蹙眉,不解道:“既然石姐姐和代阁主已经有所怀疑,此前为何不提?”
石碧丝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此事若能查到药师妹头上,便是不幸中的万幸,我们……自然期望能查出些什么。实不相瞒,敝派如今正是阁主之位交替的当口,怀疑前辈,可能要付出很大代价。”
“哦?”叶飘零皱眉扭头,似有几分疑惑。
骆雨湖凑近轻声道:“代阁主负责调查,此时怀疑和她同样留守多年的老资历,恐怕会惹来排除异己的风言风语。”
叶飘零冷笑一声,道:“火烧眉毛还要逞口舌之快的蠢货,为何还要留着?”
石碧丝苦涩一笑,道:“叶大哥,百花阁是个偏安一隅的小门小户,比不得你们如意楼,留守的女人不多,一代代来来往往,能挑起担子的,就那么不到二十人。你也瞧见了,到我这一代还愿意留下来不嫁的,就这些天来帮忙的师姐妹了。即使有人利欲熏心,做了不当的事,我们也只能谨慎处理。更何况只是说些流言蜚语。”
她不等叶飘零开口,又续道:“这不单单是顾虑影响,我们也要考虑,那人背后的影子,我们到底惹得起么。”
叶飘零抚摸着膝上剑柄,忽一抬眼,道:“若你们惹不起呢?”
石碧丝缓缓道:“那,我们便先向能帮忙的人求助,求得到,便努力坚持等援助到来。若想尽办法也无可奈何,那,对方要什么,我们便给什么。”
他微笑道:“你们倒是想得开。”
石碧丝正色道:“不瞒叶大哥,祖师奶奶创立这个门派之时,新朝甫定,乱世初平,广袤中原十室九空,不知多少精壮男子死于非命。百花阁从一开始,就只是为了给柔弱不堪的花儿们,一方容身水土。这里是救助女子的地方,没有什么门派气节可讲。”
“此时没有外人,我也不惮将话说得更直白些。若是哪天魔教复兴,威势压人,正道群雄纷纷溃败,我们百花阁,怕是最早屈服于淫威之下的门派。”她深吸口气,轻声道,“祖师奶奶曾为了这一方水土屈身于人,五年不见天日,此后即使是最亲近的爱徒,也不曾见过一眼她衣裳中的身子。祖师奶奶仙逝之后,遗体焚化成灰,就洒在百花阁这片沃土之上,时时警醒我们,什么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所以,只要元凶首恶不是想叫我们全部去死,这件事,便有最后的转圜余地。”
骆雨湖凝望着她,似有几分不解,但并未直言询问,转而道:“石姐姐,此事干系贵派上下数百条人命,自当慎重。那你先来说说,应当怀疑的人都有谁。我是外人,你不方便查的事儿,我来。”
石碧丝点点头,一个个指向布上的名字。
“滕青叶,是木阁主的亲传弟子,卫师叔代阁主位之前,敝派呼声最高的,就是这位师伯。”
“辛盈蜜,是药师妹的授业恩师,主要管理药材库。”
“邓佩芽邓师叔,是代阁主的小师妹,近年才刚刚三十出头,花蕊书大都交由她收纳归类。”
“陶嬉春,王晚露,这二位都是我的师叔祖,阁主的小师妹,代阁主也要尊称一声小师叔。她二人近些年已经渐渐向归隐过度,手里事务已交出大半。”
看她说完,骆雨湖好奇道:“石姐姐,这些人有何共同之处?为什么会怀疑她们。”
石碧丝略一沉吟,先将布卷起收回怀中,才道:“百花阁里像我这样的留守弟子,只要发下重誓不嫁,每五个月过去,表现够好,便可以自选一个月休息。这个月我们不必打理门派事务,也不必在谷中住着,去哪儿,见谁,没有人过问。”
她抬手抚胸,略显羞赧道:“也不怕二位见笑,我说句实话,这么一大群女人生活在一起,总会有些难忍的滋味积蓄起来,师叔师伯们在外面私下怎么荒唐,只要不影响到门派的名声,便都不会责罚。”
叶飘零道:“听你的意思,贵派前辈中,确实有人做过荒唐事?”
石碧丝明亮的翠绿双眸略略一动,面上神情似是悲哀,却又仿佛有几分庆幸,“有趁着姿色尚存徐娘半老,偷偷在窑子里装做娼妓,只为多睡几个男人的。有把一生积蓄买下富贵人家的弃置娈童,想悄悄成个家,被骗光钱财的。还有本好女子,不敢与同门私交,只能去外面男装狎妓,酒后痛哭大闹的。”
“这还只是事情犯了,被处罚并记载下来的。不曾败露的还有多少,会是如何,就无人知晓了。不必嫁人,少了无数束缚,却也……不得不忍耐一些清苦。”她眼波一转,望向窗外连绵阴雨,“有得有失,本是天理。无奈人心不足,总想什么都要一些。”
骆雨湖没有跟着她一起感慨,问道:“这些人的嫌疑,便是从休息的月份暴露出来的么?”
石碧丝点点头,“要同外人勾结,关键便是要有时间。前辈们再怎么不谙世事,也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女子,不可能萍水相逢一见钟情,便不管不顾将从小长大的家园背弃。发誓留守的,本就不是白眼狼的性子。”
“本门绝大多数留守弟子,并不会将休息的额度全部用掉,有些,比如我,甚至一日也不曾休过。这里是我的家,我忙碌之后,夜晚睡下,就已经是在休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