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日取提颔首:“是,只说一切如常,剩下便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废话。不过他倒是请旨说想前去沙洲鸣沙山崖壁上为曹氏一门造窟祈福。公主,这难道是要在河西长居的意思?”
“凿窟?”阿如蹙眉,“确实说了凿窟?”
乌日取提肯定点头。
阿如简直气笑,河西一带,尤其沙州,确有大供养人山崖凿窟引为家庙的传统。可凿窟重在心诚,非要匠人一锤一凿砸出来才显供养之诚意,动辄就是十余年,怎会是一朝一夕能凿完的?
稍大些的窟甚至要耗费几代人的心血,曹太后若同意了曹蕻所请,就是默许曹蕻长居河西。这便如同钉了枚钉子在阿如身边,往后行事,便会左右掣肘,愈加艰难。
怪不得圣旨只字未提临州归属,原来挖好了坑在这里等着。
阿如算了算,信使走的是普通驿传,送到京都怎么都得一个月,若要干预这结局,还来得及。
立刻修了封书信,阿如交给乌日取提:“叫你军中的斥候快马送去王庭,一刻也不能耽搁!”
蕃人因久居高原苦寒之地早有东倾之心,好在这一带有高峻的祁连山为天然屏障,山间气候又变幻无常,蕃人纵然眼馋黑河谷地广袤的沃野平原,却也无法组织大宗兵力翻山越岭而来。
祁连戍要对付的是蕃人时不时的小股兵力袭扰,不算太难。所以阿如也叫戍所的兵士学大周军营一样,战休时操练,农闲时耕作,如今正值入冬时节,兵士们正在加紧储备战马粮草。
阿如还从答伏迩那里调来了萨必尔老爷子帮忙驯鹰,她要驯出真正属于自己的,能投入战场的猎鹰来。
还有战马,答伏迩送来的几匹漠北良马虽是最好的,但属实是太少,阿如得培育一批善奔能战的新品战马出来。
这一切,不光要有说得过去的名目,还要不引他人怀疑。
当然,最重要的,每一项都耗资巨大。
阿如得抱紧贺征为首那几个财主的大腿才行。
巡防回来已近半夜,巴丝玛回报说曹蕻已妥善安置,又说那日张贴出去的寻医榜文被人揭了,是西域来的巫医,如今就在府衙等着。
阿如洗了把脸,问她:“什么榜文?”
“公主想是忘了。”巴丝玛替她换下身上被汗浸湿的中衣,边服侍她沐浴边回,“那日您叫我张贴榜文寻医问药,好诊治朵哈的失语之症……”
朵哈的失语症是假的,阿如自然也就将这回事抛到脑后去了。
不过既然这人有胆量揭榜,想必是有点本事,不诊朵哈诊一诊阔真的怪病也好。
阿如遂问:“人呢?”
巴丝玛手上整理阿如换下来的衣服,回:“那位巫医带着的姑娘黑巾蒙眼,多有不便。便先请去客居住着了。”
阿如周身泡在浴桶里,浑身被马颠出来的酸胀一扫而空,舒坦得心情都熨帖了,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起来:“好端端的蒙眼做什么?难道是有眼疾?他不是巫医吗?治不好自己女儿的眼疾?”
巴丝玛轻咦了一声,又装作不动声色:“那老汉说女儿小时遇见过仙人通了灵,双眼可见常人不能见之事,遮蔽起来亦是怕惹事端。依我看,行走江湖的人多少有些玄妙在身,许是拿来虚张声势的也未可知。”
巫医老汉?蒙眼少女?
这样的组合并不常见。
阿如心里隐约觉得不对,伸手扯过自己衣服自顾自穿上:“既如此就请过来吧,治病这种事宜早不宜晚。”
她倒要看看究竟在搞什么鬼。
叫人直接请到阔真住着的房间里,阿如披着头发坐等。
果不其然,进来两个西域打扮的人。腿脚不便的老汉一脸灰白的络腮胡子,跟毡帽外沿露出的灰白头发连成一片,遮住了大部分五官。
老汉身后跟着那位蒙着眼的西域少女,穿着普通的彩绸衣裳,乌黑的头发结成一条一条细密的小辫子自头顶垂下来,辫尾坠着细碎的宝石装饰,就是西域女子再平常不过的打扮。
但阿如还是一眼就认出端倪,坐着没动问他们:“是哪位会医病?”
瘸腿老汉忙上前,行了个胡人礼:“公主安好,小老会医病。”
“你?”阿如看他一眼,又看一眼他身后少女,故意问,“那她呢?”
老汉哈着腰笑:“她是我女,也是小老探寻病因的关键。任何病症,只消我女看上几眼,轻病立时便可开方抓药,重病也能找出病灶。”
阿如来了兴趣,坐直了问:“哦?这倒是稀奇,不如就替我这位朋友诊一诊,看看你们说的对也不对?”
老汉欠身答应了,叫过那蒙眼女子耳语了几句,随即那少女行至阔真床前摘下布巾,露出一双璀璨明亮蓝色眼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