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是万家团圆的日子,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意识上。
浩荡的天野,本是黑漆漆的辽阔,有了星子的点缀,倒成了熟透的的蟹子青。
医帐前,一团篝火燃得炽烈,映出摇曳的灰影。大家围坐在篝火边,煮着两个小吊炉,一炉的山参野鸡汤,一炉炖的软烂的山药泡馍。尽是养生的白物,看着就无甚食欲。
莫喜盯着两炉毫无食欲的养生药膳,憋了口气,又无可奈何。左右瞟一瞟大家的神色,只见她左边的陈思一贯的平静温和,没表现出有什么情绪,右边的老爹爹却也在不安的左右张望,正好同她双双对上眼。
只见他同样一脸便秘的神色,冲莫喜叹了口气,陈思旁边的陈念似乎蠢蠢欲动,皱眉啃着白日捡来的果子,酸倒了牙,脸上五官扭曲成小苦瓜。
而莫喜对面的莫谕则静静盘腿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,闭目静坐,仿若即刻就可坐化飞升。
最先忍不住开口的还是她最不争气的的老爹爹,莫有。
莫有小心翼翼的把头凑近了莫谕,生怕嚷到了自家老爹修行似的。
悄声道:“爹啊,今日好歹是除夕啊,咱们……就,吃这些?那边他们士卒还杀了五头羊两头猪呢!”
莫谕没睁眼,幽幽开口道:“忌饱足,忌辛重,克制腹欲是修身养生之道。况且是我要吃这些,又没规着你们,不必陪我这个老头子。”
莫有挠了挠头,深知老爷子又端出了孝子贤孙大道来规着他,除夕夜怎么可不陪着长辈团聚呢!如今老爷子说了这番话可当不得真,要是真拍拍屁股走了,却真真成了不肖子孙,让老爷子念叨一辈子了。
莫老爷子打年轻就脾气古怪,不怎么与人交擅,把自己关在阁里一心钻研医术,平时也极注重养生之道,自律自省从无违背,即使在除夕夜也不能坏了自己的律规。
鸡汤和山药都煮的透透的,鲜红的枣子煮得裂开个小口,呼呼地哈着白花花的热气。在这寒风凛凛的野外,热乎乎地喝一碗暖汤,堪比打通穴脉,真是从头到脚都通透了。
只是莫喜和陈念还对军帐那边飘出来的烤肉香念念不忘:肥瘦相间的羊排在大火上烤的油滋滋飘香,关节处渗出噼里啪啦的油渍火花响,再薄薄撒上一层胡椒和麻盐,一口咬下去,连筋带肉的撕扯进口中。
这种最为原始的烹饪往往带着野性的美味,能体会到极致的口感。
相比之下,炖的软烂的药膳就显得有些乏味清淡了。
最为恼人的是,方才一个大头兵溜溜达达走过来,瞄了眼炖汤,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!
他没眼力见地对莫喜调侃道:“医帐的郎中吃的也果然讲究!”随后嗤笑一声走了。
哪怕莫喜连连摇头,莫有还是瞟了一眼莫谕的眼色,给莫喜舀了满满一大碗。
喝了一小碗汤时,莫喜忍不住要逃跑,趁低头假装喝汤的功夫,与莫有对上了眼,她用眼色示意:“一会儿我先走,你帮我断后。”
莫有眯眼,若有所言,意思是:“那我的好处呢?”
莫喜见莫有松动了,深点了点头眨眼表示:“有有有,有你的好处,给你带回来还不行吗。”
于是呢,莫有借口让莫喜去拿些东西,放跑了她。
莫喜走之前还不忘拉上了陈思,说那东西太重了,让陈思跟着去帮她。
陈念看自家哥哥被这女悍匪拉走了,自然一千个不愿,也跟着一道走了。
这下可好,只剩下莫有和莫老爷子独守篝火。
半晌,莫老看了眼低下头去的儿子,缓缓道:“我还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。”
莫有没抬头,手扶额撑在腿上,道:“怎么能忘。今日是她娘的忌辰。”
莫老长叹:“你应该告诉喜喜,她应该知道今日的意义。”
远处的篝火欢呼声如在耳畔,莫有抬头看了看一朵黑沉沉的云,似是来自天边的哀叹:“她只需知道她娘亲的生辰就够了,我犯的过错,我自会日日年年痛悔,不能让她再有阴云了。”
莫谕深深看了他一眼,遂不作声,低下头喝汤。
半晌,他道:“一会儿代我也上柱香。”
莫有倏地抬头,望着自家爹爹良久。
莫谕被他的目光刺得难受,遂道:“快喝汤吧。”
莫有不作声,闷头喝汤,无人看见处,一滴泪落在汤匙里。
爹从未承认过莫喜阿娘的存在,他痛恨自己,连带着不喜欢自己心爱的女人。莫有承认,他无能,他不成器,他不孝,他还害死了爱人和母亲!爹应该恨他,恼他,都没关系。可是,此一遭,爹承认了莫喜娘亲的存在,是不是证明他对自己的怨开始消淡了呢?
莫喜拉着陈思来到马厩,不曾想陈念也跟着来了,怎么办?这花好月圆除夕夜,有小魔王跟着岂不累哉?
莫喜还没开口,陈思先抢过一匹没上链子的马,与莫喜共驾而去了。
末了还不忘补一句:“念儿,回去好生看医书!明日抽查!”